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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每天為他人「貼標籤」,這才是真正殺死一個人的隱形力量

林岱樺(所長/諮商心理師)
我們每天為他人「貼標籤」,這才是真正殺死一個人的隱形力量

我們為學生貼上「台大/頂大」的貼紙,越貼越多,學生開始擔心自己不夠優秀會得到灰點;我們為軍人貼上象徵「堅強」的貼紙,越貼越多,軍人擔心不夠堅強會得到灰點。台大學生應該各項人生表現優秀,軍人應該更堅強更有男子氣概等想法,是殺死一個人的隱形力量。

「心理師,我們學校有一個學生,上課上到一半,突然作勢要往下跳,我們該怎麼辦?」國中輔導老師在問我,國小老師也在問我。以前在教育端談憂鬱自殺的主題,會從大專院校開始講、高中開始談,接著和國中談,近期是在國小談憂鬱自殺。我不禁懷疑,難道我在校園裡看到的學生都被《鬼滅之刃》的魘夢下了血鬼術?變成披著人皮活在夢裡的鬼?

近期台灣大學有三個學生選擇用自殺的方式結束痛苦,我們好像很意外,但摸著良心想一想,好像也沒那麼意外。台大學生自殺,全台灣從大專校院到兒童青少年好像也不例外。

我不想再談什麼教育失敗,只在乎學歷成績,白話來說,「台大」、「頂大」就是一種看人的方式 。「台大學生自殺」得到許多鎂光燈的焦點,為何媒體沒有關注軍中有官兵上吊自殺?跟台大第二起和第三起只差一天,同樣是20多歲的「國家希望」在自殺,新聞量和社會關注量卻遠低於台大學生自殺?

台大學生成績好,但處理情緒的能力沒有和成績一樣好,這是網路上台大學生的自述。我們為什麼會以為台大學生心理健康和成績一樣好?這是我們對台大學生的月暈效應。台大有多少學生活在月暈效應的陰影和隱形壓力下?而20多歲軍人的自殺身亡,大家會怎麼想?「作為軍人,應該具備高度抗壓性,心理素質這麼差,怎麼為國家打仗?」

我覺得台灣人很像「微美克人」。「微美克人整天只做一件事,而且每天都一樣:他們互相貼貼紙。每一個微美克人都有一盒金星貼紙和一盒灰點點貼紙。他們每天都在大街小巷裡給遇到的人貼貼紙。」繪本《你很特別》作者描述微美克人是一群小木頭人,住在同一個村子裡整天只做互相貼貼紙這件事。

「木質光滑、漆色好的漂亮木頭人總是被貼上星星。本質粗糙或油漆脫落的就會被貼灰點點。」金星貼紙是社會價值觀或我們主觀認為好的標籤,反之則是貼灰點點貼紙,我們大多人像繪本作者所說,不管一個人真正說了什麼,做了什麼,有些人看到有人身上有金星貼紙就越貼越多,看到有人身上有灰點點貼紙,灰點貼紙也越貼越多。我們為了得到金星貼紙而忘記自己本來的樣子,我們為了擺脫灰點點貼紙而自欺欺人,假裝生活都沒事,或是總之我就爛,爛到底。

我們為學生貼上「台大/頂大」的金星貼紙,越貼越多,學生開始擔心自己不夠優秀會得到灰點;我們為軍人貼上象徵「堅強」的金星貼紙,越貼越多,軍人擔心不夠堅強會得到灰點。20多歲自殺身亡的台大學生和軍人所承受的貼紙(標籤)壓力,是社會理所當然般地加諸給他們的壓力,比如(台大)學生應該各項人生表現更優秀,軍人應該更堅強更有男子氣概等。這樣的想法,才真正是殺死一個人的重要隱形力量。

我們是否要正視標籤帶來的認識是充滿誤解和偏見,是否認真思考標籤的殺傷力?是否考慮真心認識學生乃至一個人在家庭、學校、社會中被如此對待的感受?

我們更要思考,自殺的人可能是誰?可能是新聞上的人,可能是我的鄰居和同事、可能是我的家人和朋友、可能是我的小孩和學生、可能是我的伴侶和愛人⋯⋯還有自己。我和自殺的距離多近?我知道我生命到谷底絕望之處該怎麼辦嗎?我知道如何自救或救人嗎?

我曾經為了沒考上台大心理系而關起房間門窗大哭三天三夜,我爸媽最後直接撬門營救陷入心理健康危機的我。到現在我還在思考,「台大」作為讀書最優秀,樣樣優秀的象徵,是誰告訴我的?對我而言真正的意義是什麼?現在我會不會被說不是台大的閉嘴?我是不是嫉妒台大學生?誰使我嫉妒?誰用成績把我們分類?我喜歡讀書,我喜歡學習,為何多年之前我為了沒考上台大而自卑覺得樣樣不如人?當時我多麼努力要貼上「台大」這張金星貼紙。

後來我發現,沒貼到「台大」金星貼紙不是世界末日,貼上「台大」金星貼紙可能變成世界末日;你感覺到想自殺的世界末日不會因為你是什麼學校或階級而不會來⋯⋯漸漸地,我明白有些問題是社會價值作為一支大針筒,說是一支為我好的營養針,不經過我同意就注入我的腦中,當社會價值和我的真實體驗相遇時,我開始自我懷疑,誤認千錯萬錯都是我自己的錯,而走到我的世界末日。

我是誰?我從哪裡來?我要往哪裡去?我為什麼而活?每一個人都在問自己,當代的兒童青少年比我們問的更真誠深刻。孩子在等我們進入他的生命經驗,進入他的存在提問。我也發現我年輕時那些想一躍而下的念頭和死亡想像變成堅定的靈魂,默默地在懸崖邊守候想跳下去的人。

自殺不能解決問題,勇敢求救並非弱者,生命一定可以找到出路。